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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古人读书

2001-02-15 来源:光明日报 李书磊 我有话说

平生的一大憾痛是许多我所激赏的书都已不立在我的书架上了。因为激赏所以向友好力荐,朋友们信服了我的推荐就顺口求借,东借西借书就不知所终了。有时我想这也算是法布施吧,而且失落爱物也破执破痴,不失为一种善缘。但终于还是放不下,心中耿耿。书架上没有了这些书就显得荒凉。失落的书中有两本对联,一是吴恭亨的《对联话》,一是王运的《湘绮楼联语》。文言作成的《对联话》述录了很多佳联,其中有徐锡麟祠一联云:登百尺楼,看大好河山,天若有情,应识四方多猛士;留一土,争光辉日月,人谁不死,独将千古让先生。至今想念,仍能忆起我当年慷慨诵之的少年情志。《湘绮楼联语》我读大学时偶得于路灯下的书摊,线装雕版,线有些松开。因为丢得早,如今只记得一句上联了,叫“雪夜闭门烧”。是一种小儿吃食,将油面掺上芝麻搓成面棍,埋在炭火灰中烧熟,吃起来皮烫牙,皮脆里软,很香甜。我当时想王运这种狂徒却也有这样的童心,不禁莞尔。

我喜欢对联是因为它用字每有出人意料的巧妙,很显现汉语的丰富性甚至神秘性,且上下对照得意韵悠长,念起来有着有落,不忍释口。哪怕是很平常的话对到一起也会一下子生出火花,鲜亮起来,真是神奇。前天逛隆福寺中国书店,见一个顾客正把一册《楹联墨迹大观》放回架上,口中抱怨店员不打折。我看书名既是楹联又是墨迹,就一把接了过来。是中国书店1984年据上海中华书局1928年版的精装影印本,41个印张定价30元,这老价钱店家不给你翻倍就算是大意了,还能指望他打折吗?立刻买下,不容那顾客和书店变卦。回家开读,见都是清代文人酬赠与自勉的对联,其中多有言读书之志趣者,大获我心。灯下揣摩对联想古人读书的情怀与情景,不觉夜深。

首先入人眼的当然是那些深得读书之趣的句子。“花片飞红留墨沼;竹荫摇绿上书签。”“旧书细读犹多味;佳客能来不费招。”这些都使我颇有会心。鲜红的花片飞落到砚池之中该有怎样的艳丽呢,会扰乱读书的心绪吗?会使书边的眉批多些旖旎吗?读旧书不期然而得味与老朋友不速而至有一种美好的呼应吗?是人生一种恰巧凑泊成的机缘吗?是不亦快哉呢还是不亦说乎?是不亦说乎呢还是不亦乐乎?它们是可以兼得的吗?兼得好书与好友、在读好书时恰逢好友因为太奢侈了所以才为人向往不已。“得好友来如对月、有奇书读胜看花”,“拣茶为款同心友、筑室因藏善本书”,独学无友有什么意思,要奇文共欣赏、疑义相与析才得餍足,才会谈笑深时风雨来,才觉得不枉此生。不过,有时候人又是需要独处的,有些书又是需要静读的,所以陈掌文才说“清昼无人自检书”,赵学辙才说“松桂清荫静读书”。

赵学辙的全联是“山川佳色澄悬镜、松桂清荫静读书”,这对联所指示的另一种诱惑是就着山色在野外读书。野外的风吹来会消除伏案劳形的疲乏,满山的景色借入书中便能添些情怀与智慧。而闭户读书则又是一番境界,使读书成了一种不为外人所见的私人隐秘,使求知悟道有了一些偷窃的暗喜。左宗棠为“当官持廉且不烦”作成上联曰“闭户读书真得计”,欢欣之情溢于言表,看起来是真高兴而不是假高兴,这高兴我们在百年之下仍可以分享。

读书是一种清福,这境界被吴廷康说得直白:“读书身健即是福,种树花开亦是缘。”这种清福甚至与艳福庶几近之,董念的“烈士肝肠名士酒、美人颜色古人书”虽似朽腐却也不无生气。不过,一味将读书当作嗜好、当作性情之遣也容易堕为轻薄,回过头我们再读仓虎臣“世间惟有读书好、天下无如吃饭难”一联就会觉出些烟火气,增加点常识感,对更广大的真实世界多些同情。但同情归同情,像这种庸人感慨毕竟当不得怀抱,真正能去除书生轻薄的还是儒家英雄主义。“风云三尺剑、花鸟一床书”有些做作。而赵怀玉的“相期在千载事、要须读五车书”才大有沉郁,堪称壮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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